孤城town

六·云泥

“关于世界杯的一切幻想就此结束了，我们在亚洲信心满满，可当我们首次冲出去试图挑战世界时，我们才真正地体会到了这云泥之别。”

——《新华网：2002世界杯快讯》

6月4号在光州的小组赛第一轮输给哥斯达黎加后，海泉给羽凡发了个短信，提醒他“下场比赛别忘了进个球”。国家队在比赛结束后便直接搭转机飞往西归浦，海泉则在光州多逗留了一天，准备次日搭陆路交通去莞岛郡，再坐船前往位于济州岛上的西归浦。

好不容易从散场人群中挣扎回了酒店，海泉借最后一点儿力气确认好了明天的行程，就歪在床上不想动弹了：中国队没有赢，陈羽凡也没有进球，被南美人两次轰开了球门零封。他看了眼手机，没有新的消息。他大概还在飞机上吧。

即使无比热爱自己的球队，海泉还是理智地想，恐怕小组出线已经不可能了。今日一战体现出来战术的不成熟，球员的大赛经验不足，但更加令人无奈的则是明显的实力差距。哥斯达黎加在世界上也就是三流球队，尚且能将中国队压制的喘不动气，且不说下一场对阵的是巴西，巴西的大将罗纳尔多还正是陈羽凡同志的偶像。第三场那支在欧洲疯狂的土耳其队，又怎是说想平就能平的？

所以，比起最终的结果，他还是更加关心能否有一个机会给那个人做个专访。他们的约定是他的进球。

似梦似醒间，海泉好像听到了响起的手机铃，抓起来迷迷糊糊地“喂——”了一声，对面传来一阵低沉的笑声：“对不起啊，你这是已经睡着了吗？才不到十二点啊。”

话筒另一头的低音炮有些耳熟，海泉在意识模糊的状态下琢磨了几秒钟，突然反应过来应该是那个已经到了西归浦的家伙，蹭得从床上坐了起来，“怎么是你啊！还有什么叫‘才不到十二点’，你们当运动员的不睡觉吗？”

陈羽凡轻轻叹了口气，“有点儿睡不着。呃，如果打扰你休息的话你挂掉就是。”

海泉噗嗤一声笑了，想打开一瓶矿泉水润润嗓子，拿肩膀夹着电话，一边跟羽凡说着“没事没事”，一边试图拧开水瓶盖，然而封装得过于严谨的水瓶盖让他有些无能为力，“啪”得一声，电话摔倒了地上，瓶盖也掉到了地上，他手忙脚乱地喝了口水，拾起电话时，对面一脸懵逼的羽凡已经询问了好几声了。

“拧瓶盖把手机摔了。”海泉脱口就把事实讲了出来，在陈羽凡的笑声中才意识到自己究竟有多蠢，“你不许笑！”他大声地说，“这个时间点我的智商一般都还没醒。”

羽凡捂脸，在另一头偷笑。

“所以啊，找我干嘛——” 

“其实我也不知道……”，羽凡躺在自己房间里看着天花板昏黄的灯，输掉这一场后他就感觉已经没了希望，与对手硬实力的差距让他感到身心疲惫，很多人跟他说加油，跟他说还有胜算，可是他们都知道，一切都已经变得那么渺茫。海泉的短信在一堆无意义的“加油”中显得那么独特，而前日一别，他总想要快点再知道他的消息。

“Emm，呃……想问问你什么时候来西归浦。”

“我啊——大概后天会到吧，明天去莞岛郡搭船去济州岛。怎么了？需要做采访嘛？”

“啊现在不用，我就是问问……”羽凡说到，“不过你想不想8号比赛来内场？我可以找来一个工作证。”

“好啊——”海泉一口答应下来了，去世界杯的场内诶，这也太幸运了，他继续说，“到时候我就穿着7号球衣去找罗纳尔多要个合影。”

“7号球衣？你买了我的球衣？”他听起来很惊喜。

“当然啦……不买球衣我穿厦大文化衫去看球啊——”

“好吧”，羽凡说，“我总是忽视你是个球迷这一事实。”

“这可是我最原始的身份。”

“那到时候有罗纳尔多在你还会穿我的球衣吗?”

海泉笑道，“当然。”

对面的羽凡没了动静，不知道是被逗笑了还是被感动了，海泉静静地等候了几秒，问道。

“心情好点儿了没？”

听筒那边传来了羽凡带着鼻音的“嗯”。

海泉温柔的声音听起来让人心安，羽凡听见他说，这是我们第一次参加世界杯，所有状况都是正常的，没有对错可言，一切都会被谅解。“我只希望你能发挥出你自己真正的水平，不去考虑成败。”

羽凡又说了一些他从比赛中看出的球队毛病，海泉又从局外人的角度帮他分析了形势。听着羽凡声音越来越小，海泉轻轻地说了声“晚安”，便扣掉了电话。

第二天羽凡醒来时发现手机里有一条未读短信。

“打完电话你倒是困了睡了，我醒着又饿的睡不着，大半夜的你让我不得不出去找夜宵，太讨厌了！！！”

和巴西的比赛开始前，羽凡上场时看到了穿着7号球衣搭着工作服外套的海泉。他正在跟一位外国记者聊天，看上去心情不错。海泉察觉到了他注视自己的目光，朝他招了招手，羽凡握拳作加油的手势作为回应，便走上了赛场中央。

“Oh天哪，你认识他、那个中国最优秀的足球运动员！” 来自英国的记者看到了海泉与羽凡的互动，“他在比赛开始前前专门给你打了招呼，你一定是对他特殊的人吧!” 他就像嗅到八卦一样，把话筒伸到了海泉面前，“我能采访一下你吗?” 

眼见着外国友人的脑洞要开到了千里之外，海泉连忙摆摆手，“也许只是因为我穿着他的球衣” 他指了指自己红色球衣背后的号码牌，“No. 7, Yufan.”

“他是最有天赋的亚洲运动员之一”，英国人看着场上已经开始的比赛，仅仅十几秒的时间，凶狠的巴西队就完成了第一次进攻，“但不幸的是……”

他没有说下去，海泉明白他的意思。羽凡的天赋无人否认，可走出亚洲的“象牙塔”，在世界的舞台上，他显得有些弱小。

“But he's our hope.”海泉笑道，“ I trust him. "

上半时15分钟，卡洛斯一记惊艳的任意球拉开了巴西人进攻的序幕。这是一场从开始来就没太多悬念的比赛，实力的巨大差距让人窒息，巴西的球迷只是惦记着到底会赢几个球。上半场3：0，中场休息结束后海泉在球员通道门口等候着羽凡，那人走进场时面色冷峻，看得出情绪的低落。羽凡看到他后，晃到海泉身边来，“对不起……”他摇摇头，“我们的表现太糟糕了。”

“我还是那句话。”海泉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，“没有人会责怪你，比赛还没结束，你还有45分钟。”

羽凡有些无奈地笑了笑，身体前倾轻轻抱了抱他，海泉一瞬间有些僵硬。回过神来的时候，羽凡已经跑上了球场，还回头冲他眨了眨眼。他的身体发出一阵不自然的抖动，他往自己的脑门上拍了一下。唉，明知道通过拥抱来表达情绪对于足球运动员来说太过寻常，陈羽凡原来进球时也抱着别人或被别人抱着在场边滚来滚去。可刚才那一瞬间羽凡的气息让他没来由得心跳加速。

正当他还在回味的时候，那个阴魂不散的英国记者又跑了过来，“嘿朋友，一个小时之前你告诉我你们并不认识，但是刚刚youfan跑过来拥抱你?! Are you kidding me?”

“It's Yufan, not Youfan.” 海泉岔开话题去纠正他的中文发音.

仿佛那个人在场边的激励真的给了他勇气，在很多队友消极迎战、巴西人也因领先渐渐懈怠之时，巴西禁区防线前一阵黄衣晃动，一个红色的身影飞起一脚远射直奔球门远角。球网剧烈地震动，看台上的球迷起身高呼。海泉所站之处离球门太远，他只看到了体育场里飘扬了红色的国旗，听到了山呼海啸的庆祝声，场边大屏幕的比分变成了3：1，在那个数字旁边的括号里写着射手的名字。

7 - Y. Chen

与所有中国球迷一样，他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。

即使这个进球后，球员们又燃起了希望，可巴西人的不再懈怠让羽凡再无机可乘，但这个国家的进球账户终于不再是难看的一个零蛋。终场哨响，5：1的比分依然宣告这是一场“屠杀”，可是不论是对手还是队友，都知道这个1是多么重要。羽凡脱下自己的球衣朝着罗纳尔多走去，“外星人”显然也注意到了他，羽凡用刚学的一句葡萄牙语向他问了声好，换来大罗一个惊呆了的笑，他友好地与羽凡拥抱致意，与他交换了球衣，并献出了自己的掌声。这是一份殊荣，一份来自对手的尊敬。

两场皆负，出局已然确定，最后一场小组赛面对土耳其则成为了“荣誉之战”。开场十分钟，羽凡被对手犯规肌肉拉伤，虽不是大问题，但已显然无法继续作战。队医做了简单点处理后，他便一个人回到了更衣室里。这里很安静，外面一切的泪水和欢呼都听不到，是他此刻唯一想呆的地方。

他从柜子里掏出手机，给海泉发了个短信。

海泉推开更衣室的门，却看到羽凡靠在墙上仰着头，眼角挂着几颗眼泪。他赶忙跑过去坐到他身边。他有些无所适从，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他，只是递过去了手里的矿泉水。

羽凡接过喝了几口，嘴角扬起一丝苦笑，“我的世界杯行程就这么结束了，我真的……好想再贡献一点点。”

“你已经很棒了。”海泉说道，“面对巴西进了一球，这已经是历史。这才是我们的第一届世界杯，日韩刚参加的时候不也直接就被淘汰了嘛。”

“可是……”羽凡看着更衣室里悬挂着的国旗，“大家是那么期待我们能拿回一些成绩。”

“是我们原来太乐观了……他们给了你太多压力，这是不应该的。”

他闭着眼睛紧皱眉头，海泉深知他心里的失落，拍了拍他的后背，“你要有情绪的话别憋着，想哭哭就是，我又不会告诉别人。”

“我记得四年前就是这样……”良久，羽凡终于开口，“97在世预赛的最后二十分钟被换上场，竭力地想去挽回，虽然没能成功，但也算是一战成名，在我以为我能够趁机夺得更多的时候，98年受伤让我整整养了一年。当时在我最看不到希望的时候我收到了一个球迷的匿名来信，他只给我写了一首诗，却让我重新燃起了斗志。”羽凡弯下腰把脸埋到双手中，似是不愿意让海泉看到他的眼泪。

海泉愣了一下，心中五味杂陈。

“此后我一直拼命地为了我爱的支持我的人，希望能满足他们的心愿。可这次当他们再次给予我厚望的时候，我们依然失败了……那个球迷他该有多失望——”

此时他终于明白了羽凡心里的执念和纠结，他只是想竭尽所能用他所热爱的足球为人们带来快乐。他的球星光环下一直包裹着这样单纯而赤城的愿望。海泉想起那首诗的那个秘密，感动之下也红了眼眶。他揽过羽凡的肩膀轻轻拥抱他，“你很棒”，他说到，“你的球迷，他永远不会失望的……”

海泉在后来往《球报》投稿的文章写道：“虽然三战皆负，可我们并不丢人。这应该只是我们走上国际舞台的开端。如今的国家队阵容，老中青三代年龄结构正好，我们需要持续在国家比赛中积累经验。

陈羽凡说，希望四年之后能将小组赛的名次提升一些。他才23岁，正当年华，2006、2010世界杯都还能参加。这只是我们出线的开始。”

谁也不会想到，回国重整旗鼓的陈羽凡和激情澎湃地写下这些文字的胡海泉，还有很多人的梦想最终破灭。有些大势并非是勤勉的训练能够抵挡。2002的一粒进球，最终成为了他们在世界杯的绝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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可以结束这缘分的相遇了，实话说让着两种身份相遇成为朋友还挺难的。

ps:2002世界杯中国队没什么进球的，0：2输哥斯达黎加，0：4输给巴西，0：3输给土耳其。